❁離光最近的地方 - the closest place to the lights❁

這是我的歐洲政府與政治期末報告，
轟轟烈烈的 5800 多字，
（如果加上電影介紹和感想有 6700！）
歡迎有興趣的人入內參觀，哈哈。

《標本製作的意義》

　　來到這個標本實驗室的每一個客人，他們背後都有著一段故事，一段悲傷的回憶，一段需要塵封的往事。然而，將悲傷的回憶之物向製作標本般封存，是否真得可以獲得新生？是否真得可以使自己遺忘？我們自己清楚的，這只是一種逃避。
　　左頰帶著燒傷痕跡的少女，帶著菌菇來到標本製作室。「我家燒掉了。這是在房子遺跡處長出的菌菇。它們互相依偎的模樣，令我不禁摘了下來。我想將這些菌菇做成標本，將燒掉的一切封存起來。」樣貌高貴的婦人帶著樂譜來，要封存的是情人留下的曲子。擦鞋的老爺爺帶著白色骨骸來，要封存的是與文鳥一同生活的記憶。
　　全部都密封起來。不管是菌菇、音樂還是文鳥的骨頭，全都泡進溫暖的保存液，放在標本室的櫃子裡，永生不再碰觸這些回憶。這樣的行為，其實只是一種對回憶的逃離，而不是對自己真正的解放與超脫。

　　證據在哪裡？證據在於這些客人們，在標本製作完成後，從來不會想要再度看到這些物品。因此，我說這只是一種逃避。而尚未走出傷痛的人們所要求製作的標本，數量之多，在這棟由女子單身公寓所改建的標本室裡，已經從１０１室堆放到了３０３室。

　　製成標本後的回憶，並不能夠遺忘，亦不能夠使你解脫。相反的，回憶在密度比水高一點的透明液體中漂浮著，被這溫暖的保存液包覆，就像活著的生物一般。

　　標本，依然活在你的生命裡。

　　在這個故事中，不管是導演還是原作，他們不約而同都選擇不去處理標本製作的過程，因為，標本的封存過程根本不是重點，重要的是它具有一個儀式性的意義。但如果我說這只是逃避，那麼即使完成了這個儀式，但心靈又是否真能獲得救贖？

　　答案很出乎意料，我覺得是可以的。但正如我前文所言，關於標本封存的這一切都只是對回憶的逃離，那麼，真正的關鍵在哪裡？

　　我認為真正的關鍵在於客人的「傾訴」這一動作的執行以及女主角耐心且體貼的「傾聽」。每個來這裡的客人，都會對接待室的女主角傾訴一段故事，配合客人的感覺與天氣，女主角還會準備不同的飲料與點心。這樣的工作，幾乎近似一個心理輔導員。客人在陳述著物品背後故事的同時，重新面對了自己對於這段物品的所有回憶，並在之後終於下定決心掩埋這段回憶，就像，對待一個逝去的生命一樣。

　　如果說，來到這裡的客人得到了救贖，那麼，我覺得功不可沒的不是標本的製作保存，而應該是女主角溫柔的傾聽才是。

　　然而，許多人選擇掩埋，也有許多人選擇更坦然的面對。若說以做成標本這樣的方式對待回憶，就像是對回憶的掩埋，那麼，我認為真正的坦然，應該是珍惜與記念，以及對這個物品的永遠收藏。

　　當你每次看到這個物品，或許可能會感到一絲心痛，或是思緒會不由自主地飄往過去。但最重要的是，你已經可以獨自坦然面對這一段。在我的認知裡，這才是一種真正的解脫。因此，將回憶製成標本，並讓它從此待在冰冷的保管是在也不見天日，這樣的動作之於我，或許，其實是一個最糟的選擇。

《錯過：同房的朋友─日夜顛倒的水手》

　　電影中特別安排了這樣一個小說中未曾出現的橋段，那就是在女主角寄住的小旅社裡，由於房間已經全部客滿的關係，因此，旅社老闆要求女主角若是非住不可，則必須與一個男性水手同房。不過，他們兩人待在房間的時間正好完全錯開，水手總在黃昏時出門工作，隔天早上才回到房間休息，因此，兩人以微妙的生活型態，維持著同居關係。而女主角只有在搭船前往上班的地方時，曾經隱約看過水手的臉龐。

　　即使兩人在電影的前半段從未見面，但是彼此間的些許互動，例如水手聞著女主角晾在陽台的薄紗睡衣的畫面，卻不斷地在挑起觀眾的期待，增加觀眾對電影劇情發展的興趣，因此，我認為這是一個稍為帶有商業性質的梗，就跟偶爾出現在標本室的神祕小男孩一樣 。（註：見《標本的靈魂》）

　　這樣一段淡如止水的情誼，在電影後半段卻因水手留下的一張紙條而掀起了波瀾。水手因為自己要出遠門，希望可以在這之前和女主角見上一面，因而和女主角約在某一家酒吧碰頭。只是，就在女主角進入酒吧的瞬間，卻正好撞見一名女生在向水手示好，兩人有了肢體接觸的畫面，雖然水手隨後立刻拒絕，但女主角卻早已跑開，因此，兩人直到最後，終究沒有機會更進一步。

　　我想，上面的橋段，多少象徵著女主角的愛情觀，她認為肢體接觸代表著兩人親密，因此不喜歡酒吧裡的畫面，因為，她認為這樣子的接觸，應該如同自己與醫師兩人間的關係，象徵著神聖的情感。感情這種事，是不容褻瀆的。

　　隨後，女主角逃回到了旅社裡的房間，水手也回到了旅社，但卻沒有進入室內，只在屋外，遠遠凝望著女主角房間的陽台抽菸。此時，女主角走出陽台，但卻在望見水手後，選擇將窗戶關上，我想，這樣的動作，也隱約象徵了女主角原本微微敞開的心門的再次封閉。

《標本的靈魂》

　　電影中只有兩個書中沒有的角色，第一個是上述的水手，而第二個就是標本室裡，不時會出現的神祕小男孩。這個小男孩是類似靈魂的存在，沒有具體的形像，也不存在於現實，電影安排他的出現，毫無疑問地成功影響了觀眾的情緒，達到了使他們既感害怕卻又忍不住好奇的目地。

　　但是直至電影尾聲，小男孩的意象由於過於模糊，且出現的次數極少，身分也自始至終未曾揭曉，因此，觀眾其實在電影結束之後，對小男孩的出現均感到印象不深，甚至會遺忘這個角色。然而，會使觀眾遺忘，在我眼中，卻又是另一個巧妙的安排。

　　我認為，小男孩在電影裡象徵了標本的靈魂，存放在標本室裡的每個標本，都擁有十分重要的意義，因此，他們都是具有生命的。即使密封於保存液裡，這些標本依然擁有靈魂，不斷地在持續影響著標本持有者的心。即使你可能選擇遺忘，遺忘標本的故事，遺忘標本的存在，但是，他依然活在那裡，永遠若有似無地影響著你。

《開始：來自標本室醫師的鞋與澡堂的幽會》

　　在女主角於標本接待室工作一陣子後的某一日，醫師邀請女主角一起到這棟女子公寓的澡堂。那是一個乾爽到不像是澡堂的地方，一整面的藍色磁磚上有著蝴蝶的圖案。女主角和醫師總是在下班過後，一起坐在浴池的邊緣，天南地北的閒聊，這段時間，是專屬於他們兩人的秘密幽會，隱密的澡堂回聲很大，講話必須輕聲細語，然而卻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。

　　某一天，醫師送給了女主角一雙鞋。這雙鞋彷彿擁有魔力與生命，在穿上它後，緊密地包裹住女主角的雙腳，不留一絲空隙，猶如一層皮膚，原本就存在於女主角的雙腳。這雙鞋，在整部電影象徵著十分重要的意義，大部分的人會覺得鞋子象徵著醫師對女主角的禁錮與制約，但我卻認為不是如此，也並不該賦與這雙鞋如此沉重的意義。

　　在澡堂的幽會中，流轉於醫師與女主角間的空氣和氛圍，每一次都在不斷改變，日趨親密且日漸了解彼此。因此，我認為贈送鞋子的動作代表一個戀情開始的契機，代表著開啟女主角最後一道心房的鑰匙，從這一刻開始，兩人有了比曖昧更深的羈絆，就如同日復一日，發生在世界上各個角落的每一場平凡的愛情。

　　自此，鞋子本身開始對女主角的日常生活造成各種影響，它不斷地左右著女主角的一切，主導著女主角的思緒，甚至開始侵蝕女主角的心，使得她滿都是充滿醫師的身影，只因，這雙鞋子是女主角與醫師目前唯一且最親密的聯繫。

　　但，這樣子就表示醫師藉由鞋子禁錮與制約了女主角的心嗎？就我看來，這不過是愛情的徵兆而已。世間哪對墜入情網的男女不是如此？不是時時刻刻全心全意地想著彼此？不被對方的一顰一笑給動搖？因此，從贈送鞋子的儀式完成後的下次約會開始，醫師第一次褪去了女主角的全身衣物，即使什麼都不做，但兩人卻在澡堂裡相擁。

　　相愛的兩人，在赤裸地面對彼此過後，下一步將是什麼？毫無疑問地，是激情與欲望 ...。

　　對於激情與欲望的處理，絕對是這部電影的獨到之處。兩人宛如柏拉圖似的戀情，即使並未真正有了身體上的交合，但卻已經在每一次的緊緊相擁中，暴露了對彼此的熱情。

　　是的，即使沒有任何身體上的交合，他們兩人的愛 … 對彼此的欲望 … 依然令每個人看得面紅耳赤。這就是愛情，一段柏拉圖式的愛情。自此，鞋子的意義更加重大，更加緊縛女主角的心。

　　在此，我要強調，如果要說鞋子象徵禁錮與制約，那麼，也是象徵著愛情的禁錮與制約，而不是象徵醫師對女主角的禁錮與制約。這兩者有著很大的不同，前者代表著戀愛的自然現象，後者則是嚴重地曲解，彷彿醫師是名充滿著控制欲的變態，畢竟，自始至終，醫師只是送了一雙鞋，並對女主角提出邀約而已，其它行為，他可是什麼也沒做。

　　最後，我還是要再度重申，我並不喜歡鞋子被賦予禁錮與制約這樣沉重的意義；因為在我眼裡，鞋子的魔力，都只是愛情發生的症狀而已。

《轉折：燒傷的少女》

　　女主角來到標本室的第一天，要求醫師給她看看標本的模樣，當時醫師拿出來的，是菌菇的標本，委託者則是一名左頰帶著燒傷痕跡的少女。

　　因緣際會，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午後，燒傷少女再度造訪了標本室，而這一次的委託物，是自己臉頰上的燒傷痕跡。

　　女主角嘗試想著傷疤應該如何做成標本，然而依然無計可施，最後，只好向醫師求助。隨後，一幕幕引人遐想的畫面便開始在女主角眼前上演。醫師溫柔地帶著燒傷少女離開了接待室，前往了地下室的標本技術室 ── 一個女主角從未獲得進入許可的地方，然後，直到女主角下班前，他們兩人都一直單獨待在那密閉寧靜的空間裡。

　　陪伴女主角的，只有燒傷少女帶來的一把濕淋淋的傘。不斷自傘上滴落的雨水，彷彿正象徵著女主角的心。

　　隔天，燒傷少女的傘消失了，然而，醫師卻也拒絕透露關於少女以及燒傷疤痕標本的任何訊息。

《散落的麻將》

　　自從燒傷少女出現後，女主角開始感到心神不寧。她走遍每一間保管室，試圖尋找燒傷疤痕的標本，卻毫無收穫。

　　即使醫師依然不時邀她去澡堂，但猜疑一但開始，女主角的腦中便只能鎮日充滿對少女以及醫師間的互動的想像。她希望自己也可以獲得醫師更溫柔的對待，也希望可以像燒傷少女一般，與醫師一起進入標本技術室，而這樣子的感情，說穿了就是嫉妒。

　　於是，意外終於發生。在某一次的委託中，客人交付的物品是一副古老的麻將，而女主角則在見到醫師忽然走進接待室的瞬間，將這副麻將給全部打翻，麻將散落到了接待室的各處，就如同女主角充滿猜疑與嫉妒的紊亂思緒，在不斷反覆翻騰過後，最後終於溢出了容器，嘩啦一聲，如同被翻倒了的每一顆麻將般，孤獨地躺在地上 。（註：在小說的描述中，則是打翻了打字機的文字鍵。 ）

　　撿拾這些麻將的過程，就如同在收拾自己雜亂破碎的心。在醫師的目光下，女主角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，才終於將這樣委託物恢復原狀。在第一次和醫師一起迎接的清晨曙光下，筋疲力盡的女主角首次在醫師的臂彎裡透漏了自己的嫉妒之心。

　　我想，應該也就是在這一刻吧，女主角下定了決心，要製作無名指的標本，目的無它，戀愛中的男女，只想要與對方更加親密 ── 她想要進入標本技術室這個屬於醫師的聖域。

《擦鞋老爹與女主角的對話》

　　標本室的客人之一，是帶來文鳥骨頭的擦鞋匠，一位已經擦了五十年鞋子的老爹。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，他看著女主角的鞋說：

　　「給妳一個忠告。即使這雙鞋的感覺再舒服，也不能整天穿在腳上。」

　　「偶爾會有很厲害的鞋，會侵蝕主人的腳。我只有在四十二年前，擦過一次這種類型的鞋子（註：  老爹四十二年前擦過的鞋子，在書中有提到。女主角問：「四十二年前，是什麼人穿那雙鞋子？」老爹回答說：「一個士兵。是穿在義足上的鞋子。」 ） … … 我不會騙妳的，妳每星期只能穿一次。否則，妳將失去自己的雙腳。」

　　然而，對女主角而言，鞋子顯然是她與醫師唯一的聯繫，因此她依舊每天穿著這雙鞋子上班，直到她第二次見到擦鞋匠。到了前去給老爹擦鞋的那天，鞋子幾乎已經和腳融為一體，回到家若要拖鞋，似乎會有一種把皮膚撥下來一般的疼痛。

　　老爹一邊幫女主角擦鞋，一邊告訴女主角，若是想要脫掉鞋子，就要趁現在。但女主角卻不這麼打算，她說：

　　「我無法離開他。這並不是想和他在一起這麼簡單，而是我已經根本而徹底地被他綁住了。」

　　「我不想要什麼自由。我希望穿著這雙鞋，在標本室內，封存在他心裡」

　　擦完鞋後，老爹向女主角話別，他說：「那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，多保重。」這樣的說法，令人感到很悲傷。彷彿對於老爹而言，這樣的制約，最終必定是導向絕望。但，為什麼不選擇抱持著期望的？人類的慾望即使醜陋，但我們誰不是仰賴著慾望過活？

　　我不喜歡老爹的話別，這樣的想法太悲傷了。我寧願選擇相信，人類可以超越這慾望，而後與現實取得平衡。

《登記編號：26-F30999，標本名：無名指》

　　在電影的最後，女主角終究無法、也不想逃離愛情的制約。在和擦鞋匠話別之後，女主角決定前往地下室。

　　「如果我也要求把無法和我分割的東西做成標本，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地下室嗎？」

　　「我也可以成為全權交給你處理的標本嗎？」

　　抱持著這樣的期望，女主角帶著為自己打的編號及標籤，走向位於地下室的標本技術室。這裡我特別想提的地方，是關於電影與小說的結局差異。首先是小說的結局：女主角敲響了位於地下室的標本技術室的門。（女主角並未脫下醫師送的鞋，也不知道是否最後真的得以如願走進標本技術室。）

　　這樣的結局十分撲朔，但同時也留給讀者很大的想像空間。此外，相較於安靜的電影，小說對於女主角內心的獨白有清楚的描寫。

　　「弟子丸先生（註：在小說中，作者對醫師的稱呼是弟子丸先生。）會珍惜我的標本嗎？我希望他可以不時拿起試管，看著漂浮在試管內的無名指。我要盡情享受他的視線。在保存液中所看到的他的雙眼，一定更加清澈。」

　　抱持著這樣忐忑的心情，女主角用手掌輕輕握住無名指，敲響了標本技術室的門，而她最後是否真能如願以償？我們則再也無法知道了，只知道她直到最後都沒有脫下醫師送的鞋，隱喻著：她無法逃離愛情的制約。然而，電影對於結局的處理，我卻覺得更加高明，同時，也給予觀眾較多的希望。

　　在電影的結局裡，女主角在只有地下室的標本技術室前，脫下了標本室醫師送的鞋，而後走了進去。門打開後，是一片炫目光芒，女主角在光芒中消失，電影也在光芒中結束。為什麼我會覺得這樣的結局高明呢？因為這給我更大的想像空間。如果說，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將醫師送的鞋做為愛情侵蝕女主角心靈的象徵，那麼，在脫下鞋的瞬間，是否就表示女主角已經擺脫鞋子的制約了？接著，她依舊選擇走入標本技術室，憑著自己的意志，換句話說，女主角已經下定決心要使得這段感情更進一步，超越愛情的制約，並且更加昇華。

　　因此，我可以這樣聯想吧！女主角對於醫師的感情，根本從來就不是因為什麼制約與侵蝕（或許這是原因之一，但絕對不是主因），而是發自內心，純粹的喜歡與愛。最後，她走入了充滿炫目光芒的標本技術室，而不是走進一片黑暗，我在心裡默默地想著，希望這耀眼的光芒，是象徵著女主角與醫師的未來。